核心提示:“开调查会”是毛倡导的方法,刘作报告后,江青到毛处哭诉,“斯大林死后赫鲁晓夫才作秘密报告,现在你还没死,人家就作公开报告了。”
本文摘自:《炎黄春秋》作者:胡学常,原题:《毛泽东与《评新编历史剧〈海瑞罢官〉》的若干史实》
姚文元《评新编历史剧〈海瑞罢官〉》的出笼,是“文革”的一件大事。“文革”研究,一般都把它视作“导火索”。但是,姚文究竟如何出笼,尤其是毛与姚文的关系如何,几种常见的“文革史”,或者语焉不详,或者未曾点透。
事后知晓还是事前布置
像声誉甚好的王年一《大动乱的年代》,在江青的“心怀鬼胎,秘密策划”上着墨较多,却对毛在其中的作用未予深究,只说毛“为成见所蔽而批准姚文的发表”。另一种严家其的“文革史”,倒是着墨稍多,却仍是强化江青的作为,虽隐隐透露了毛的作用,最终却是未加点透。(高皋、严家其《文化大革命十年史》)新近,哈佛大学的麦克法夸尔的“文革史”,在首章劈头就说:“1965年2月24日;毛泽东派遣妻子江青到上海执行一项秘密使命来点燃文革的火种。”(麦克法夸尔、沈迈克《毛泽东最后的革命》)
再看由逄(páng)先知、金冲及主编的《毛泽东传》。它的“文革”部分,自然也是要述及姚文的出笼。这个结论,倒是毫不含混:“姚文元这篇文章是在江青策划下写出来的,写好后给毛泽东看过并经他同意发表。”说得很清楚了,在姚文发表前夕,毛才见到文章,同意发表。此前的一切,似乎都是江青背着毛干的。
那
么,做此结论的证据何在?《毛泽东传》的作者,也是训练有素的史家,当然知晓要用史料说话。然而史料的选取,却是大有讲究。《毛泽东传》举了毛的一次谈话:
这场斗争也准备了一个时期。前年11月,对一个历史学家吴晗发表了一篇批判文章。这篇文章在北京写不行,不能组织班子,只好到上海找姚文元他们搞了一个班子,写出这篇文章。开头写我也不知道,是江青他们搞的。先告诉我要批评。他们在北京组织不了,到上海去组织,我都不知道。文章写好了交给我看,说这篇文章只给你一个人看,周恩来、康生这些人也不能看,因为要给他们看,就得给刘少奇、邓小平、彭真、陆定一这些人看,而刘、邓这些人是反对发表这篇文章的。
此是毛同阿尔巴尼亚客人卡博、巴卢库的谈话,时在1967年2月3日。毛似乎谈得很坦率,把一些涉及党内高层斗争的秘辛都和盘托出。《毛泽东传》拿了如此好料,恰可证明前此做出的结论。
可是,还有一则史料,也是毛同阿尔巴尼亚客人的谈话:
我国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应该从1965年冬姚文元同志对“海瑞罢官”的批判开始。那个时候,我们这个国家在某些部门、某些地方,被修正主义把持了,真是水泼不进,针插不进。当时我建议××同志组织一下文章批判“海瑞罢官”,但就在这个红色城市无能为力,无奈只好到上海去组织。最后文章写好了,我看了3遍,认为基本可以,让××同志拿回去发表。我建议再让一些中央领导同志看一下,但××同志建议:“文章就这样发表的好,我看不用叫恩来同志、康生同志看了。”(《毛泽东思想万岁》)
这是毛在接见阿尔巴尼亚军事代表团时的谈话。上引材料只标明在1967年。查网上流传的“武汉版”《毛泽东思想万岁》,知时在1967年5月,而“××同志”,正是不难猜出的“江青同志”。
两次谈话大抵一样。不同之处,主要在于毛自己与姚文炮制之关系。前一次谈话,毛说姚文的炮制,他基本上不知晓,是江青他们搞的,仅是“先告诉我要批评”。而后一次谈话,毛说的却是“我建议江青同志组织一下文章批判‘海瑞罢官’。”这个差别太大了。
作为史料,毛这一次谈话,并非难得一见。对专攻“文革”的人而言,它更是常见的史料。果真未见,则撰写“文革史”的资格和能力,势必成为问题。《毛泽东传》的作者,当不会出现资格和能力的问题,何况他们比一般研究者更加见多识广,说不曾见过此史料,无论如何是说不过去的。
自史实鉴定的角度言之,哪种说法才是毛的真话,亦即历史的真相,尚需进一步的考证。那么,《毛泽东传》选取毛的前一次谈话作为史料,是否即是作者经由一番考证之后做出的取舍?为解决这个问题,不妨举出更多的史料。
先在外围把火烧起来
吴晗创作此剧,七易其稿,于1960年11月定稿,旋即开始彩排,翌年2月,由北京京剧团正式上演。1962年7月6日,江青观看《海瑞罢官》,立即指出此剧存在严重的政治错误,应立即停演。(《毛主席的革命路线胜利万岁——党内两条路线斗争大事记》)江青所谓的“政治错误”,不外是该剧影射现实,配合彭德怀翻案。还有材料表明,她还找了中宣部和文化部的4位正副部长,指出戏剧、电影界的严重问题。(《无限风光在险峰——江青同志关于文艺革命的讲话》)《海瑞罢官》的问题,即在这些“严重问题”之列。江青建议开展对《海瑞罢官》的批评,但被部长们婉拒。(苏双碧、王宏志《吴晗传》)1962年7月,周恩来根据江青的意见,找到吴晗,告诉他,有人说你写《海瑞罢官》有影射。吴晗听了很吃惊,连忙说:“没有,没有!”周让吴晗写个报告说明一下。(《吴晗传》)1962年北戴河会议间,毛多次批评彭德怀要翻案。8月5日,他同柯庆施等人谈话。柯已摸清风向,对毛说:“《海瑞罢官》影射毛泽东罢了彭德怀的官,彭德怀不服气,要翻案。”(肖冬连等《求索中国——文革前十年史》)
《海瑞罢官》公演不久,即有江青的发难,继而有柯庆施等的附和,连周恩来也惊动了。1962年夏,正值彭德怀上毛“八万言书”,一时空气紧张。在此政治形势下,过敏之辈认定该剧影射彭德怀罢官,也不能算太过离谱。关键是毛的想法和态度。
《海瑞罢官》公演之初,毛是欣赏此剧的,还在家里接见了主演海瑞的马连良,同他一起吃饭,请他唱海瑞,并说:戏好,海瑞是好人。(袁溥之《忆吴晗同志二三事》)1962年夏,毛对《海瑞罢官》的真实想法如何,不得而知。但至少在客观呈现的态度上,毛并不主张对该剧即刻进行批判。
众所周知,1962年夏秋间,是毛时代历史的一个大的转折点。七八月间的北戴河会议上,毛围绕阶级、形势、矛盾等问题,多次讲话和插话,重提阶级斗争,同时批判所谓的“黑暗风”、“单干风”和“翻案风”。会议间的一次讲话中,毛忿忿道:“你压了我那么久,从1960年以来,讲两年多了,我也可以压你一下么。”(《毛泽东思想万岁》)毛此间的心迹,在这句话里表露。八九月间的八届十中全会预备会议和正式会议,延续毛在北戴河时定下的思想基调,确立了一套“反复辟”或曰“反修防修”的“革命话语”。
吴晗可不是一般的历史学家,他是北京市副市长,其背后是北京市委,是敢干而坚毅的彭真。而彭真的背后是刘少奇。
江青的第一把火,烧向了孟超的“鬼戏”《李慧娘》和廖沫沙的“有鬼无害论”。那是在柯庆施支持下组织的文章《“有鬼无害”论》,刊发在1963年5月6日《文汇报》上。也就在1963年,鬼戏和香港电影停止演出。破中有立,这一年年底,江青开始领导京剧、芭蕾舞剧的革命。上海方面,柯庆施竭力配合江青的“文化革命”,先是提出了“大写十三年”口号,继而举行华东区话剧观摩演出会。至1964年六七月间,全国京剧现代戏观摩演出大会在北京举行,江青以“文化革命”领导人的新形象,作了《谈京剧革命》报告。
这期间,毛或讲话,或批示,锋芒所向,直指文化和宣传部门。毛狠批舞台上的“帝王将相”和“才子佳人”,说是上层建筑总要适应经济基础。毛动了很大的气,说文化部,“如不改变,就改名帝王将相部,才子佳人部,或者外国死人部”。(1963年11月指示,见《文艺战线两条路线斗争大事记(1949-1966)》)震动最大的,当是那两个著名的“批示”。一个在1963年12月12日,以柯庆施的曲艺经验“批示”给“彭真、刘仁同志”,向北京甩出了“上海石头”。毛措辞严厉,“许多部门至今还是‘死人’统治着”,“许多共产党人热心提倡封建主义和资本主义的艺术,却不热心提倡社会主义的艺术,岂非咄咄怪事”。(《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》)另一个在翌年6月27日,批示在“中宣部关于全国文联和各协会整风情况的报告”上,斥责那些协会和他们所掌握的刊物的大多数,“竟然跌到了修正主义的边缘”,势必要变成“像匈牙利裴多菲俱乐部那样的团体”。(《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》)
“我就是要搞剥笋政策”
以北京京剧现代戏观摩会和毛的两个“批示”为标志,第一轮“文化革命”的大火业已烧至极致。接下来,“革命”进入一个新的阶段。
1964年6月8日,毛在中央工作会议上讲话:“如果出了赫鲁晓夫怎么办?中国出修正主义中央怎么办?要县委顶修正主义中央。”(《毛泽东思想万岁》)大火进一步往上烧,眼看就要烧到最高层。
8月1日,刘少奇在怀仁堂召集大会,发表有关农村社教运动的长篇讲话。他号召干部下去蹲点,不蹲点,不能做领导工作,“省委书记当不成了,地委书记、县委书记也当不成了,中央部长恐怕也当不成了,中央委员恐怕也当不成了”。(《中国赫鲁晓夫刘少奇反革命修正主义言论集》)他越说气势越大,竟然说,“用那个开调查会的方法,找人谈话,已经不行了”。“开调查会”是毛倡导的方法,刘作报告后,江青到毛处哭诉,“说斯大林死后赫鲁晓夫才作秘密报告,现在你还没死,人家就作公开报告了。”(王力《王力反思录》)
9月,毛指示把39个文艺材料发到县一级,其中就包括《海瑞罢官》,作为进行批判的准备。(《毛主席的革命路线胜利万岁》)又据王力回忆,此间毛拟定的“保护名单”里,可见郭沫若、茅盾、范文澜和翦伯赞诸人,却不见吴晗的大名。(王力《王力反思录》)似可断定,从这时开始,毛下了决心,打算抛出《海瑞罢官》,将大火烧向吴晗及其北京市委。据陈丕显回忆,江青曾告诉他,她是在1964年下半年开始物色批判《海瑞罢官》的人选。(陈丕显《在“一月风暴”的中心》)康生后来说过,1964年,他同主席讲过,吴晗的《海瑞罢官》同彭德怀向党进攻是一回事。(穆欣《劫后长忆——十年动乱纪事》)康生善于窥测风向,估计也是在此时,他领会了毛的战略意图,这才就《海瑞罢官》问题向毛进言。
姚文元文章发表,大火烧及彭真为首的北京市委,烧及陆定一为首的中宣部,毛对身边的人说,“我就是要搞剥笋政策”,“一层一层地剥,这次是彭罗陆杨”。(《王力反思录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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